6月17日正午,北京昌平,暑气蒸人。艾力亚尔·克里木带着妻子、女儿,专程从武汉而来。在小区楼下,艾力亚尔有些紧张和期待,慎重地拨打电话;上楼,他和93岁的画家冯真在门口紧紧拥抱,两人泪眼汪汪。一进家门,冯真迫不及待地和远在乌鲁木齐、艾力亚尔的母亲阿斯娅·木萨视频,屏幕的另一端,又是一双泪眼婆娑。
在这个异常炎热的盛夏,北京、新疆乌鲁木齐、湖北武汉,来自三地的牵挂终于得以抚慰。这是一场阔别27年的重逢,也是一段绵延两代人的情谊。
▲6月17日,艾力亚尔一家与冯真(中)、李丹阳(右二)在北京重聚。文静摄
相遇
一个让人终生难忘的夜晚
冯真成长于革命家庭,是著名革命活动家冯乃超之女。中共一大会址——位于上海兴业路76号的李公馆,就曾是冯真外祖父、辛亥革命元老李书城和其胞弟李汉俊的住所。青年时代的冯真曾在华北联合大学美术系学习,1956年被派往苏联列宾美术学院专攻油画。回国后的冯真从艺术殿堂走向田间地头,一头扎进民间艺术的广阔天地,为发掘和传承剪纸、刺绣、泥塑等艺术作出卓著贡献。
冯真的丈夫李琦是著名肖像画家,曾塑造孙中山、李大钊、毛泽东、周恩来、朱德、刘少奇、彭德怀、邓小平以及鲁迅、雷锋、时传祥、孔繁森等系列人物形象。他的画作笔简意深、独树一帜,获得赞誉无数。
冯真、李琦这对革命艺术家伉俪,如何与一个新疆家庭结缘?这要追溯到1995年8月的一天。彼时,在中央美术学院任教的李琦、冯真受邀到新疆采风。在北京飞往喀什的飞机上,两人和出差回家的喀什市疏勒县粮食局会计阿斯娅成了邻座。
“母亲一开始以为他们是来新疆旅游的日本人,后来从对话中得知,他们是北京来的老师。”艾力亚尔告诉记者,听到夫妇俩对天山风光赞不绝口,土生土长的新疆人阿斯娅心生自豪,便主动和他们攀谈起来,一路介绍新疆的自然风光、风土人情。长阿斯娅30多岁的冯真、李琦,就这样成了阿斯娅口中的“阿姨、叔叔”。三人越聊越投机,下飞机前,阿斯娅邀请他们采风期间去家里做客,夫妇俩欣然同意。
两天后,阿斯娅和丈夫请来能歌善舞的亲朋好友,准备了丰盛的美食,冯真、李琦也如约而至。那天晚上,欢快热情的新疆歌舞、独具特色的乐器弹唱,让在场所有人都沉浸在欢乐之中。临别,阿斯娅还向李琦夫妇赠送了花帽、绣花枕头等。
那晚,李琦曾说,“都说‘不到喀什就等于没有到新疆’,对我们来说,没有到阿斯娅家,就等于没有来喀什,也就等于没有来新疆。因为在这里,我们深深感受到了维吾尔族同胞的情谊。”
时至今日,回忆起那晚的歌舞,鲐背之年的冯真俏皮地动起脖子。“他们家漂亮极了!都说新疆人特别会生活,特别懂得美,在他们家我才有切身感受。”冯真绘声绘色地向记者描述:在铺满地毯的房间里,漂亮的姑娘、弹琴的小伙各展才艺,载歌载舞……“那个夜晚真让人终生难忘!”
相遇如此刻骨铭心,与李琦、冯真一直以来将民族团结的情感写进自己的艺术人生密不可分。
为创作孔繁森画像,李琦曾深入西藏体验生活,却因高原反应病倒在那里。画作完成后,他将3000元酬劳全部捐给西藏一所条件艰苦的小学。1951年,李琦、冯真以全国少数民族代表到北京参加国庆观礼为选题,历时3个月,创作完成年画《民族大家庭》。画面上,毛主席坐在圆桌正中,身边围坐着少数民族代表,大家就像兄弟姐妹一样,欢聚在一起。这幅深受各族群众喜爱的画作,也成为中国美术史上彰显时代特色、讴歌民族团结的重要作品……
交往
20余年联络不断、关怀不息
1995年的相遇只是开端。回北京后,冯真、李琦和阿斯娅一直保持书信往来,信件的内容多是互相问候,分享生活。夫妇俩还将印着他们画作的邮品、展示个人经历的光碟等寄给阿斯娅。
艾力亚尔告诉记者,李琦曾在信里说,夫妻俩回京后,对于在新疆的见闻意犹未尽,还将结识阿斯娅一家的经历讲给许多朋友听。“1995年的那场聚会,让他们想起年画《民族大家庭》,所以还特意寄给我们家一张。”
1996年6月,阿斯娅带6岁的艾力亚尔到北京看病。李琦夫妇得知后,立即邀请他们来家里做客。6月16日,时隔近一年,两家人终于在李琦夫妇家里重聚。夫妇俩特意提前将家里打扫干净,盛情款待。当晚,阿斯娅母子在李琦夫妇的执意挽留下,留宿在家。
难忘1995年的聚会,李琦便让阿斯娅写下所有人的名字,为他们一一签名、赠画。尤其喜爱艾力亚尔的李琦,还特意为他创作了一幅肖像画。临分别,李琦、冯真夫妇一直把阿斯娅母子送到公共汽车站。带着十余幅画作和丰富的北京特产,母子俩踏上了回新疆的归程。
“两位教授是从小参加革命的老同志,他们平易近人、热情真诚,与他们结识,确实受益不浅。”阿斯娅曾在接受采访时说。1996年的重聚之后,两家人的联系更多,感情也更亲密了。阿斯娅会给李琦写信、打电话,分享自己和亲友的近况;李琦夫妇也会将自己的创作、画展等报道做成剪报,寄往新疆。
20余年来,新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阿斯娅一家也从喀什搬到乌鲁木齐,日子越过越幸福。
作为老一辈文艺家,李琦格外关注时事政治,曾在信中指责美国抹黑新疆、诋毁民族团结的言论,阿斯娅也向他介绍不同时期的新疆生活,真切又朴实。
“他们曾说,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,才是真实新疆、真实中国呀!”艾力亚尔对记者说。
重逢
期待这份情谊一直延续下去
新疆发展日新月异,越来越多新疆人也怀揣梦想,求学于祖国各地的高校中,奋斗在五湖四海的岗位上,“90后”的艾力亚尔也是其中一位。高中毕业后,他选择来到武汉,就读于中南民族大学。
2009年,正是艾力亚尔考上大学的同一年,李琦在北京病故,冯真打电话告诉阿斯娅。艾力亚尔告诉记者,遗体告别那天,众多知名人士在北京送别李琦,远在新疆的阿斯娅也在心中与这位结识十余年的“叔叔”告别。此后,冯真和女儿李丹阳继续与阿斯娅、艾力亚尔联络至今。
虽然对两次见面记忆模糊,但艾力亚尔很早就从母亲口中知道“李琦爷爷、冯真奶奶”。他说,“上大学之后,我特意去了解他们不平凡的人生经历,非常感动。可以说,他们和我父母之间的故事,也影响着我的人生选择。”
2014年,艾力亚尔大学毕业后选择留校工作。组织各族学生开展返乡实践,寻访民族团结先进典型人物,定点联系新疆、西藏、广西等地的贫困村开展爱心义捐……从此,这位新疆小伙不仅把根扎在了武汉,还把民族团结的种子播撒在各族学生心中。
同样听着两家人交往故事成长的还有李丹阳。回国后,她迫不及待与阿斯娅、艾力亚尔取得联系。走过了书信、固定电话时代,智能手机让两家人的联系更便捷,也更频繁。他们的故事,正在下一代手中被续写。
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暴发,阿斯娅担心冯真的健康,经常问候,也督促艾力亚尔去北京探望。这次20多年后的见面谋划了近3年,直到今年6月才最终成行。出于身体考虑,冯真和家人这些年婉拒了很多采访和拜访,但对于艾力亚尔一家人的到来,却尤其期待。
重逢那日,冯真紧紧搂着艾力亚尔的女儿说,“上次见你爸爸,他还和你一样高,和你一样也是6岁!”语毕,老人热泪潸潸。
艾力亚尔告诉记者,买好6月16日从武汉来北京的高铁票后,他才无意间发现,这个日子也被写在1996年的合影上。“整整27年后,我带我的孩子来认识冯奶奶,希望这份情谊可以一直延续。”
午餐前,冯真拿着影集,一页页翻看,一张张讲述,向艾力亚尔回忆在新疆的故事。另一边,李丹阳跟着艾力亚尔的妻子学起了新疆舞,音乐声起,其乐融融。
分别在即,艾力亚尔夫妻向冯真赠送了阿斯娅从新疆寄来的礼物,冯真回赠给他们画作和写真集。他们约定,下次在新疆伊犁再相见。